我對象棋、武術以及范圍更廣的整個學習過程這三者的核心及相互關系的的研究在一定程度上是受到了羅伯特·波席格《摩托車維護藝術》一書的啟發(fā)。我決不會忘記指導我今后數(shù)年學習方式的那一幕。波席格故事中的主人公是一個叫斐德羅的人,聰明又有點古怪。當他叫一個學修辭學的學生就所居住的小鎮(zhèn)寫一個五百字的故事時,這個學生根本理不出頭緒來。她一個字都寫不出來。這個鎮(zhèn)似乎實在是太小了——有什么可寫的呢?斐德羅對這個作業(yè)進行了一點修改來幫助這個女生解放她的思維。這次他讓這個女生寫的是教室外面那個劇院的前臺,這個教室就位于這個鎮(zhèn)里的小馬路上。她要從左上方的磚開始寫。一開始,這個學生簡直不敢相信,但后來卻變得文思泉涌,停都停不下來。第二天她來上課的時候帶來了長達二十多頁的故事。
我相信這個小故事應該可以在追求卓越中把成功和失敗區(qū)分開來。這個話題很廣也很深。學習的基本原則就是要鉆研微觀的細節(jié)事物從而來理解是什么促成了這些宏觀上的問題。我們面對的阻礙就是我們生活在一種關注度不足的文化里面。我們面對來自電視、收音機、手機、視頻游戲以及網(wǎng)絡的各種信息。這種不斷的刺激有可能會讓我們逐漸上癮,不停地想去追求新事物,不停地愉悅自己。當沒有新鮮有趣的事物時,我們可能就會感到無聊,無法集中注意力。所以我們就去尋找新的娛樂項目,搜索各個頻道,翻閱各種雜志。如果有了這種生活節(jié)奏,那我們就像是淺水的小魚,不知下面還有絢麗的海底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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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們回到武術這個話題。我想可以說很多人都會自覺不自覺地把武術這個詞和傳奇及電影聯(lián)系在一起。我們會聯(lián)想到忍者在黑夜中潛行,或者是《臥虎藏龍》中身著夜行衣的俠士飛檐走壁。我們看到的是尚格·云頓的泰拳格斗以及成龍的空翻。我們看到的完全是非現(xiàn)實的武藝,是用復雜的鋼絲吊著拍攝并配以逼真的聲音,以致于有些人也想親身經(jīng)歷一把。這就對學習功夫產(chǎn)生了很大的誤導:急功近利。許多“功夫”學校給學生教授各種華麗的招式,像舞蹈一樣的各種動作。學生練得好壞以他們所知道的招數(shù)為標準。每個人都緊趕慢趕地想多學點,但都學得不深。學的東西花哨但很膚淺,不具備穩(wěn)固的身體技能或是原則基礎。所學的東西都是初級知識,結果就只是一個招式的收集者,光會踢踢腿,擺幾個姿勢,完全沒有武術價值。
我的方法就不一樣。從一開始我就覺得太極拳的這種移動式冥想有一個很主要的武術目標,就是讓習武之人不斷改進一些基本原理。比如說:通過放松胯關節(jié)來轉移體重;不斷放松;思想、呼吸和身體的協(xié)調(diào);對內(nèi)在能量的意識;結束后發(fā)招;把來襲的力量化解到地面上;牢牢站立;把能量聚積到某一個部位上。這些原則中的大部分可以通過站立、起始式以及不停地完善各種最簡單的動作來實現(xiàn)——比如把你的手在空氣中推出去六英寸。通過這些精簡動作的練習,你可以感受到身體內(nèi)部各種細微的反應。你開始意識到腳上、腿上、背上和肩膀上所有的緊繃感。然后你釋放這些緊繃感,一步一步,漸漸地你的緊張感就會退去,隨之而來的是一個新的感受的世界。你學習如何引導你體內(nèi)的意識,很快你的手指就會感到微微顫動,你感到熱氣慢慢爬上你的后背并蔓延到你的手臂。太極體系可以被視為是吸收優(yōu)秀的基本原理,釋放緊張感和培養(yǎng)能量意識的一個綜合實驗室。
我很勤奮地練習太極冥想招式,每天都要花上數(shù)小時。有時候我會一遍又一遍地練習一個招式中的某些動作,磨練相關技巧的同時也不斷地完善身體技能,并且加深放松的感覺。我把重心放在細小的動作上,有時候會花上數(shù)個小時就為了練習把手往外伸出去幾寸,然后又收回來,釋放能量,腳和指尖的聯(lián)系障礙逐漸減少。通過這樣的練習,我對太極體會也越來越深,感覺也越來越好,我可以把這種感覺融合到一個招式的其它部分中,忽然之間所有的事物都開始向一個更高的水平發(fā)展。關鍵就是要認識到使得一個簡單的技巧發(fā)揮作用的原理和支撐太極拳整個系統(tǒng)的原理是一致的。
這個方法跟我早期學棋相似,我找到了不那么復雜的比賽結束用招——比方說王和兵,棋盤上也就三個棋子——練習迫移、速度,或者是結構計劃。一旦我體驗了這些準則,我就可以把他們應用到復雜的位置中,因為他們已經(jīng)深深地存在于我的思維框架中了。然而,如果你在輸了一場比賽后馬上去學習象棋的開場和中盤,你會發(fā)現(xiàn)很難用一種抽象的語言來進行思考,因為你所有的注意力都被放到避免犯錯誤上了。叫一個初入門的花樣滑冰運動員直接做三周跳來讓她學習放松的原則會讓人感到很奇怪。她應該從在冰上滑行、轉圈以及不斷放松往后滑行這樣的基本動作開始練起。然后,一步一步地就可以接受更加復雜的動作了,與此同時她還能保持剛開始時在最簡單的技巧練習中的那種放松感。
所以,在我的太極學習中我體會到了細節(jié)的快樂。我學習的是陳威廉的太極招式,我把它分割成各個動作,不斷地吸收到我的身體中去。每天我都會在家練習太極,晚上就在課堂上測試練習結果。這樣一來要檢驗某些事物是否有效就很簡單了,因為和像伊萬這樣的高級學員一起訓練通常會讓我們其中一個人被甩到墻上。在這些劇烈的過招過程中,華麗的招式根本不起作用,想象中的招式根本沒有用武之地。事情來得太快。很快我就清楚地意識到我成長的下一步應該是去不斷地提高我自身的技能。是時候該把這種新的感受付諸實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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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懷絕技的武林高手過招和好萊塢武打電影中的花哨招式是非常不同的。造詣高的習武之人一般都沒有什么很大的動作,他們知道如何解讀來襲。像電影中的后旋踢這樣既大又華麗的動作根本沒有什么作用。這些動作太電影化了,而且不能快速攻擊到目標。拳擊中的刺拳要比這些有效得多,因為發(fā)力距離很短,又快又穩(wěn)。
對所有真正的習武之人來說,一個至關重要的挑戰(zhàn)就是如何把自己的眾多技巧融會貫通到刺拳的功效上。我看陳威廉出拳時輕描淡寫,但卻蘊藏著極大的震撼力。有些人可能會把這種能力稱之為“氣功”,于是被嚇住了。但我卻想去了解這其中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我武術成長的下一個階段就是把大的東西分解成各個細節(jié)的東西。鑒于我在象棋學習中對“用數(shù)字擺脫數(shù)字”方法的理解,我認為這個過程就是要挖掘技能的實質(zhì)所在,然后有效地壓縮技能的外在表現(xiàn)同時又緊緊圍繞技能的內(nèi)在實質(zhì)。一段時間之后,廣度就會慢慢縮小而力量則會逐漸增加。我把這種方法叫做“劃小圈”。
讓我們把波希格的磚和我那個“劃小圈”的理念結合到一起來看看會有什么樣的效果。比方說,我正在練習某個武術技巧——拿最簡單的,一個經(jīng)典的直拳。我左腳向前站立,手放在頭部旁邊來保護自己的臉。刺拳是來自左前手臂的短拳。直拳力量大,能量來自于身體的底部,通過左腳,左腿,軀干,再逐漸達到右側的背部,再通過肩膀,三頭肌,最后經(jīng)過我右手的第二和第三個指關節(jié)打出去。剛開始的時候,我用慢動作重復練習。在做得既快又準之前我們需要從慢動作開始。我釋放開自己的左腕,右手做出動作,同時左腳和腕關節(jié)帶動腰部旋轉,整個上身一同出拳。
一開始的時候,我會感到肩膀或是背部很緊張,但后來這種緊張感就逐漸消失了。我慢慢地重復這個動作直到技巧和身體融會貫通。一段時間之后,我就不會再去想從腳到拳頭的這個運力過程,我只感覺到地面已經(jīng)和我的手指指尖連接到了一起,我的身體就像是傳遞這種攻擊脈沖的一個管道。然后我開始加快速度,一遍遍地運力,出招。最后我開始用厚沙袋進行練習,用更大的力量來鍛煉這些身體技巧,使我的身體形成抵抗力。這樣一來,我就可以使出更大的力量但又不至于弄傷自己。我的旋轉變得越來越有力,有時候擊打在沙袋上的聲音特別響亮。這是一個非常危險的時刻。當我是去擊打某樣東西而不是空蕩蕩的空氣的時候,我可能就會開始變得興奮起來,我的肩膀就會跟著拳頭一起出去。這是很典型的一個錯誤,因為這樣一來就破壞了我的結構并且打破了從腳到指尖的聯(lián)系——許多拳擊手都會犯這樣的錯誤,所以肩膀就會受傷。我想要以不擊為擊,沒有目標。我的老師陳威廉有時候在教我們出拳時就會告訴學生要像在倒一杯茶。這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倒茶就能產(chǎn)生完美的攻擊,因為人們的思維這時候不會產(chǎn)生阻礙。
好的,現(xiàn)在幾個星期過去了,幾個月又過去了,我一直都在練習正確的直拳。我知道要如何正確地旋轉。當我擊打沙袋時,不會出現(xiàn)什么受傷的情形,我的身體結構也沒有發(fā)生什么變化。我好像感覺到地面透過我的拳頭把沙袋擊得粉碎,而我的身體技巧還是很流暢,很放松。同時,我在旋轉,釋放身體出招等方面也增加了力量。當我出右拳時,我不會再去想什么技巧性的東西,我的身體只有右的感覺,同時做出這個動作。沒有別的想法,就像是融在血液中似的。
問題是,除非是陷入危急關頭,一個優(yōu)秀的習武之人是很少會被這種直拳打到的,因為這樣的拳實在是太明顯了。這時候,“劃小圈”就派上用場了。到現(xiàn)在為止,用拳頭攻擊的這種身體技能已經(jīng)形成一種感覺,深深地刻在我的思維之中了。我不需要去聽或去看什么效果——我自身知道如何運用內(nèi)在的協(xié)調(diào)性來讓它正確發(fā)揮出效果。同樣,一個訓練有素的歌手在經(jīng)過數(shù)年的實踐之后也會清楚音調(diào)在身體內(nèi)跳動的感覺。有一天,當她正在舉行一個盛大的音樂會時,音響設備出現(xiàn)了問題。在臺上她根本沒有辦法聽到自己的聲音——一個出人意料但又經(jīng)常發(fā)生的情況。一個偉大的表演藝術家可以不需要聽到任何聲音仍然呈現(xiàn)給大家上乘的表演,因為她知道如何去感知這些音調(diào),即使作為最重要的管理器——她的耳朵——暫時根本沒辦法發(fā)揮作用。
所以我明白了正確出擊的右手直拳到底應該是什么樣的?,F(xiàn)在我開始逐漸壓縮動作同時又保持那種感覺。我不再大幅度旋轉胯部,而是旋轉幅度很小,然后就把拳頭揮出去。剛開始的時候,我可能會從我耳邊直接揮出拳去,但現(xiàn)在我開始慢慢地把手推出去,從離目標越來越近的地方開始出拳——但我又能保持住同樣的力道。關鍵就在于要分解成小的步驟一步一步來,這樣我們的身體就幾乎感受不到這種高密度的動作。每一點完善都是由出拳的感覺所控制的,這是我通過幾個月甚至是幾年對傳統(tǒng)招式的訓練而得到的。雖然比較慢,但可以確信我的身體技能在變得越來越有力量。我只要稍稍動下腕部就可以控制速度了。而我的手即使不動也可以釋放很大的力量。最后,我打出去的直拳看起來根本就不像直拳。不知道你是否看過拳擊界中最厲害的那幾個拳擊手的比賽,比如說邁克爾·泰森或是穆罕默德·阿里,你會看到有時候他們莫名其妙地就把對手擊倒了。有時候你必須用慢動作一遍遍地來觀察才能看到他們的出拳。他們把大動作都壓縮成各個小動作,沒有經(jīng)過訓練的人根本沒辦法看清楚他們的拳路。
這種現(xiàn)象體現(xiàn)在象棋上也很有意思。舉個例子,辯證地來講,象棋最基本的原則就是中路控制。不管是什么水平的比賽,控制住中路的棋手通常比較有優(yōu)勢,因為他可以通過中路來影響這個比賽。奇怪的是,如果你研究一下幾位偉大的象棋大師的比賽,你會發(fā)現(xiàn)他們好像根本不遵循這個基本原則。英國象棋大師邁克爾·亞當斯應該是最好的例子。他下棋一般都著重在側方位而把中盤的控制拱手交給對手——但最后卻是他贏。這種下棋風格的秘密所在就是對中盤控制原理的融會貫通。邁克爾·亞當斯知道如何控制中盤而又表現(xiàn)得和中盤毫無關系。他把這個圈劃得如此之小,就連象棋大師也看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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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劃小圈”的概念是我學習象棋和武術過程中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在象棋和武術中,選手會傾向于使用各種花哨的技巧而忽視細微的吸收和完善,其實它們要比學到的招式數(shù)量重要得多。我想就是因為有了這種理解我才能在2000年11月贏得了人生的第一個推手全國錦標賽冠軍,當時我才學了兩年太極。當然,我的許多對手都比我更了解太極,但我在我知道的事情上更精通。我把我的身體技能濃縮成一個力量強大的狀態(tài),但大部分對手使用的卻是又大又空,而且沒有實效的招數(shù)。事實就是在激烈的比賽中取勝的往往是那些把技能磨煉得更深刻的選手。我們能成為頂尖選手并沒有什么秘訣,而是對可能是基本技能的東西有更深的理解。每天都要學得更深一點而不是更廣一點,因為學得更深可以讓把我們潛力中那些看不到、感受不到但又極具創(chuàng)造力的部分挖掘出來。